让岁月白发苍苍去吧
(一)
在我大四上学期的时候,课程已经不重了,那时我像所有的大四学生一样,过着神仙般的日
子,我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温习金庸,古龙卫斯理,躺在床上或草坪上,神游于天外,
我以为这样的光阴能持续三百年。直到有一天,平静的日子嘎然而止,其后的岁月里我就再
也不是我了。就像你们猜的那样,我患上了一种像百年陈皮一样的庸俗的病:喜欢上了一个
女孩子。
那时天已经很热,我手拿饭盒,脚穿拖鞋,噼里啪啦晃晃悠悠摇头摆尾地去食堂,路上我左
顾右两目生辉,希望看到一些悦目的风景(主要是女生构成)。我曲线的行走方式给我带来
了小灾难,背后一辆妆Ρπ车出其不意地架起我饭盒的右手。我被带了一个踉跄,然后看天一
个穿白裙子披长发的女孩子向一棵树冲去。她无效地挣扎了几下,然后像鲁迅说的寻样:伊
慢慢地倒了下去。我迟疑了一毫秒,赶紧上前扶起她和妆Ρπ车。她满脸通红,天鹅一样的颈
项低垂着,我心头砰地一跳:太美了!我拣起了地上散落的书本,一个练习薄上有个小女孩
拈着一朵蒲公英在吹,下面写着:中文系XXXX班 杜怡然
(二)
杜怡然
像一颗定时炸弹,在我晚上入睡前爆炸,摇曳的白裙子……长长的黑发。……天鹅的颈项和
透明的耳垂下可爱的茸毛,甚至有一种暗香?……光滑而柔软的胳臂。……红红的脸平
颊……长而略弯的睫毛……泉水一样的眼睛,哦,那羞涩而纯净的眼睛呵……
嗳,今夕何夕而此人又是何人?像方鸿渐遇到唐晓那样,我一晚的心情乱七八糟。那形象仿
佛一只巨大的印鉴,一下子砸在我心头,成为我无法挥去的心灵标志。从何处来?到何处
去?一生何求?爱一次又怎样?得到怎样?得不到怎样?欢乐怎样?而忧伤又能怎样呵?
从那以后,我退出刀光剑影的武侠世界,回到了仿佛同样虚幻的现实。我像清洁工一样终日
游荡于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希望能再见到那个来自我梦境中的人,现次相逢是怎样的情景
呢?可能她在草坪上看书,我双手插在裤袋里,从容地踱过她面前,漫不经心的说:嗨!她
抬起头看见我,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不行,不行,太俗!我自己门牙先给酸倒三颗。或者
她在教室看忆,我怡好坐在她前面,不,侧面,她的笔掉在我脚下,我拣起笔递给她,朝她
微微一笑,她的脸……不行,我几百年没在教室妆Ρ了。或者这样,在校门口的小书店里,
我和她同时伸手去取同一本《XXXXX》……也不行,那个大肚子的老板认识我。要不就给她
妆Ρπ车再撞一次?天哪,什么人啊!她要真撞出事儿怎么办?拟或……假定……可能……不
如…………
日子一天天过,我关于相逢的创意能开个十七八个广告公司了,可杜怡然仍然没有出现。就
像你的游戏正进行到与LOST BOSS决一死战的关头,你的计算机却突然抽筋了,任你敲
abcde F1 F2 Esc Ctrl Alt……它都毫无反应!我心烦意乱,口干舌燥,眼冒金星,乱七八
糟,我开始怀疑杜怡然的开象是我从梦里剪切下来然后粘贴到现实的幻象了。
我把这一切压缩到极限,深深地埋在心底。可任何一次不经意不小心的暗示,都能它弹开
来,充塞于我的胸中,涨得我无依无靠的难受。
我依旧过着单盆糊口,拖鞋垫脚的生活。我变得很懒(不过我本来就很懒),甚至连吃饭我
都懒得再端回宿舍享受。在食堂的长条桌前一爬,一通稀里胡鲁,然后拎人就走。一个太阳
恍惚的中午,我连菜带汤买了满满一碗,甩开嘴一通饿虎扑食囫囵吞枣,一口气下载了三分
之二进肚(比宽带还宽),然后我喘了口气,抬起头。
毛主席万岁!!(嗯?)
就在斜阳之下喧哗之中岁月之外天地之间,就在我斜39度的前方,坐着粉颈低垂纤手缓抬眉
心樱口微张的
杜—怡—然!!!!!!!!!!!!!!
(三)
面对你苦苦寻找后不期而至的相遇,你是怎样的感觉呢?我那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我
僵硬地掩饰着激动,若无其事地吃着(一粒一粒地),自以为隐蔽地监视着她,她的一举一
动都那么合适的美,让我的胸口微微作痛。她仿佛也注意到我,她的动作仿佛有些拘谨了,
她的脸仿佛红了……
此后,我总能在食堂搜索到她。我坐遍了她前后左右每个位置,捕捉到她每个让我迷醉的造
型。那时我心里不停地念叨着一句不知哪儿听来的莫名其妙的话: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
往……
到了这个时候,我又开始焦躁起来,当然你会心地一笑就知道为什么了。就像什么人唱什么
歌: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很长很长的时间,一颗一
颗流成热泪……
该怎么接近她呢?
熟读卫斯理的我决不会采用目前很流行的不体面的方式接近她(事实上我也不敢)。像我上
铺的‘拨皮鸡’,经常把一些与女孩子交往的‘须知’‘要诀’‘禁忌’抄在本子上,一一
遵守执行,结果我只见他与个女的粘乎了几天,而且那女的能做他阿姨了。但究竟怎么办
呢?我不想向任何人讨教,只能成天愁眉苦脸,垂头丧气,此情无计消除,别有愁暗恨生。
晚上我经常逃离杂货铺一样乱哄哄的宿舍,独自一人跑到空旷的大操场上瞎琢磨。立秋后的
一个晚上,天已经有些凉了,我套了件外衣又来到了操场。围着操场的铁栅栏两个门都锁上
了。我们的操场经常这样鬼鬼祟祟莫名其妙地锁上,好像贩毒集团在操场上埋了些黄金,海
洛因,AK-47什么的。不过一丈来高的栅栏对我来说形同虚设。
四周很静,我躺在操场中间虎头蛇尾地想心事。长吁短叹翻来覆去几个来回,我忽然觉得有
些不对劲儿。好像有什么声音?我重新调整了耳朵的焦距,两眼发直入木三分地仔细一
听……操场的某个角落有断续的女子低泣声!我妈妈的妈妈呀!把我吓行汗毛倒竖,双目圆
睁,两股颤颤,几欲先走。但很我的紧张就衰退下去。何惧之有?今天我要不弄清楚,日后
也会做恶梦。就算非我族类,一个女鬼(或狐狸精什么的?)也不至于把正气凛然,血气方
刚,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我怎么样吧?
我把圆珠笔推上膛拿在手中,一步三顿地向声音走去。黑暗中一个身材不错的女孩子在哭。
看见我过来,她受了惊吓般往后退,仿佛我是个大色狼。其实,除杜怡然,我对其他女孩子
都没什么兴趣。我用一种历尽沧桑和蔼可亲的口吻问:“怎么啦,你?出不去啦?”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你要是杜怡然该多好!我心里一声微叹。我说:“没关系,我可以
帮你。”我走到栅栏边,指手画脚声情并茂地说:“你先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去,在外边再踩
我的肩膀下来,懂吗,嗯?”
我在栅栏边蹲下,等了半天她也没过来,回一看我乐了:解鞋带呢!看她趴在栅栏上她有些
发抖,我一边手忙脚乱地翻栅栏,一边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有个人从楼上掉了来,经过一
扇窗时他朝里面喊道:你瞧,直到现在我还活着……”然后又五音不全地唱:“把我的悲伤
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她轻笑起来,还好,没掉下来。
好不容易过来了。她站着不走,低着头略带哭音地小声说:“我书包还在教室里。”我这才
醒悟几个教学楼刚刚熄灯锁门。不知是由于翻栅栏的后怕还是由于冷,她瘦小的肩膀停地收
缩。我脱了外套递给她,说:“你在前面的路灯下等我,我去找看门老头。”她给了我一个
学生证,我知道这是以防老头怀疑我(女的就是比男的细心)
我像逮小偷一在几个教学楼之间跑来跑去找看门老头,直跑得心脏上窜下跳,最后还真找到
了他,但无论我怎样指天划地百般讨好,他都不开门。我急了:“书包里有好多托福资料和
一个一千多块的录音机,丢了就完了!”这招把老头弄得晕头转向,只好哼哼叽叽嘟嘟囔囔
开了门。远远地看见她在路灯下反我的夹克等我,我心头泛起一阵酸甜苦辣:杜怡然啊杜怡
然,你会这么等到我吗?等我跑到她面前,我突然变成一尊烧了几千年的兵马俑,过了足有
个世纪的喉咙里才冒了一个泡:
“是你?”
你当然知道她是谁,在未来奇异的生命中和汹涌的岁月里,在滚滚而来万丈红尘里,在那些
寒冷悲伤平静欢欣的时刻,我都能感觉到一个和泪而笑的温柔女子,在我心灵最深处的微光
下等我。
这是耶苏他爸爸的安排,也是我存在的证据。是的,她是杜怡然。
(四)
学号:XXXX
姓名:杜怡然
出生年日:XXXX年XX月
籍贯:XXXX
领证目期:XXXX年XX月
这是一张通往天堂的护照——她的学生证。权烽的钢印的她的右肩膀有些倾斜。一寸见方的
女孩正安静地黑白分明地看着我,略带惊奇,仿佛我是一只白垩纪的恐龙蛋。
你好,认识我吗?
昨天晚上后来的我,就像面对一组计算大气湍流的方程,千头万绪,乱七八糟,无所适从,
无计可施,无路可走。我像个本世纪设计最差的机器人,僵硬地陪她走了回去。我到现在也
记不起我当时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回到宿舍很久,我还傻乎乎地盯着女生宿舍的楼门,直
到看门的老太太拎起电话拨出“11”两个号码,我才掉头离开。
回来的路上我像给拴了只气球,东一脚西一脚走得很不踏实,似乎还有些发颤。手心也湿漉
漉的,红红的学生证像一团无意小火,躺在我的手心静静地燃烧,在那样幽暗的岁月与深
夜,晃若一声未及掩口的惊呼。
你和我一样清楚,这学生证是个难得的机会,就像又大又甜的红富士砸到了牛顿的脑袋。她
是个极其羞涩的女孩子,如果直接把学生证还给她,就Game over了,这可万万使不得。一
整天我都坐立不安,形而上地思考着怎么处理这件事。终于在半夜两点我拍了下床板:就这
么定了!
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我心满意足,洋洋自得,觉得汤姆·克鲁斯去中央情报局拷贝一份文本
文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
通过对自己心理素质的突击强化,我外表威风凛凛,内心怦怦直跳,又坐在了食堂的长条桌
前。原子钟一样精确的杜怡然准时出现在我面前。“一切尽在掌握”,我惊慌失措地安慰自
己。